满镇镇民去往冥河，青衣女子将那个晕倒的镇民弄回房中，而后二人便离开了这个镇子。

走到镇口的时候，勾芺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牌坊。

上面依旧字迹模糊，只是却是三个字——平妖镇。

他才想起来，当年妖族被后帝从云梦泽那边赶过来的时候，在黄粱各地都发生过逐妖战争，在某些战况惨烈的地方，便会设立平妖镇，立碑石，纪念那场战争——自然是颂扬人世丰功伟绩。

碑石上小字写着——帝三十年，北妖窜于此，人世合力击之，退，乃立此碑，流传万世......

勾芺沉默的看了一眼，而后抱剑离开。

青衣女子叹息一声，撑着槐木伞跟了上去。

二人走了没多久，镇外山道上便下来了一个抱着剑腰间插着卷道卷的红衣少女，少女没有入镇，只是站在镇外清溪边站了少许，清溪自然依旧鲜红，她看了一会，而后离开了这一处，向着勾芺二人离开的方向走去。

既然向着而去，自然便要遇见。

负剑少女的速度比之二人要快上不少，不多时便出现在小镇向东的青山中。

青山山脚，勾芺与青衣女子沉默的走着，勾芺走着，却是蓦然有所感应一般，抬头看向青山。

青山隐隐，渐要落入暮色的深紫之中，山中一片寂静，什么都没有看见。

勾芺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青衣女子，她只是藏在槐木伞下，什么都没有发觉一般，沉默少许，勾芺突然伸手抓住了青衣女子的臂腕，身周巫鬼之力环绕，向前一步，跨入了倏忽生成的诡阵之中。

鬼术·越行。

青衣女子还未从勾芺这一突然而来的行为中反应过来，二人却是出现在了几座青山之外的一片林间。

“发生什么了？”青衣女子站在伞下，看着一旁皱眉不语的勾芺。

勾芺没有回答，身前诡阵浮现，二人再度跨入其中。

再度出现在更远几座青山山脚，一旁牧云河支流缓缓流淌，暮色中云雾霭霭。

青衣女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槐木伞悬于一旁，抱着琵琶看着勾芺。

连续两次使用跨越数里的鬼术·越行，勾芺额头渗着细小的汗水，微微有些喘气，站在原地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有人在跟着我们。”

青衣女子抱着琵琶，皱眉问道：“先前那两个剑宗之人？”

勾芺缓缓摇头，说道：“那个人我打不赢。”

青衣女子沉默下来，在整个黄粱，勾芺打不赢的人，近乎罕见，总是有，也应当是存在于南楚三城匿于野的几个未曾现世大巫鬼师。

“或许只是路过。”青衣女子想了很久，缓缓说道。

勾芺沉默着。

山脚河流中却是传来一些歌声，像是黄粱古调，却有有着些许槐安的风格在其中。

歌声出现的太过于突然，青衣女子倒是惊了一惊，手指将琵琶弦按压了下去。

主要还是因为勾芺的那一句‘那个人我打不赢’有些惊人。

歌声随着这条并不宽敞的河水缓缓流下，而后先前所见那个红衣少女抱剑站在一叶小舟上缓缓顺流漂下，平静的看着二人。

小舟停在二人面前，舟木泛着新鲜之色，似乎是方才才用槐木制成。

歌声停了下来。

红衣少女抱剑站在舟头，看着勾芺却是笑了笑说道：“那你有没有想过，你打不赢的，你也跑不过？”

勾芺看着她，不知这个少女来意是何，是以按着刀柄说道：“总要试试。”

红衣少女依旧笑着，看着二人说道：“既然已经试过了，那便上船吧。”

勾芺按刀不语，青衣女子抱着琵琶说道：“我们并不同路，还是算了吧。”

红衣少女看向青衣女子，语气平缓的说道：“像你这样大张旗鼓走在人间的鬼，放到槐安，那是要被打死的。”

青衣女子看着她，毫不相让的说道：“是的，但是这是黄粱。”

红衣少女笑了笑，勾芺蓦然横刀身前，随即便是一声锵然的响声。

青衣女子这才发现红衣少女抱着的剑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剑鞘。

红衣少女依旧笑着，长剑重新回到鞘中，勾芺却是看着那柄剑有些惊疑。

“我应该未曾得罪过你们磨剑崖。”

勾芺看着红衣少女缓缓说道。

青衣女子这才惊了一惊，她没有想过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年轻的过分的少女，竟是磨剑崖的人，想想也是，除了磨剑崖，还有谁能够在这般年纪到达这种实力境界。

红衣少女抱剑立于舟头，瞥了眼青衣女子，似乎知道她在想着什么，看着勾芺平静的说道：“自然未曾得罪，只不过我想看看知守刀的主人。”

勾芺闻言，低头看向手中的斩妖刀，这一片山林中，只有这一柄刀，红群少女所说，自然便是这柄刀，只是连勾芺自己，都不曾知道这柄刀叫什么名字。

当年司主将刀交给他的时候，只说这是斩妖刀，未曾提及过这是什么刀。

知守刀的名号，勾芺自然听闻过，槐安三大名刀之一，可与磨剑崖灵台方寸相媲美。

勾芺拔出手中刀来，刀身修长四尺半，一面血红，一面黝黑，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传闻中槐安三大名刀之一的模样。

“我曾听闻，知守刀长五尺......”

勾芺话还未曾说完，便被红衣少女打断，只见她抱剑看着二人，平静的说道：“我亦曾听闻，黄粱多有大妖吃人，你们信吗？”

勾芺沉默下来。

红衣少女伸手一招，勾芺手中斩妖刀便落在手中，身周剑意汇于一指，沿着刀锋抹过，血红一面却是有如熔浆一般缓缓流淌而下，滴入身下长河，染开大片鲜艳的色彩。而后刀身被少女手指抹过之处，竟是显出一阵雪色，缓缓露出‘知守’二字。

知守刀得名于青牛五千言，知其白，守其黑，为天下式。

勾芺看见少女指下现出知守二字时，才知道原来自己用了近十年的刀，真是槐安三大名刀之一的知守刀。

少女停下手中动作，长河血色化作长线瞬息之间回到刀身之上，血色再度覆过知守二字。将刀丢还给勾芺，红衣少女缓缓说道：“当年明天心拿着刀杀了太多人，血色覆过原本的色彩，你认不出来很正常。”

勾芺接回刀，看着少女说道：“所以你为何要见我？”

红衣少女平静的说道：“我只是想看看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，才会拿着道门知守刀却守不住自己神魂，变成了一个疯子。”

勾芺与青衣女子还在沉默着，红衣少女却是看着二人缓缓说道：“上船吧。”

二人对视一眼，踏上小舟，红衣少女哼着歌谣，小舟继续往下游漂去。

青衣女子槐木伞便一直悬于身侧，双手怀抱琵琶，面露警惕之色，勾芺只是看着手中长刀沉默不语。

小舟破开河中云雾，缓缓漂流着，夜色渐渐落了下来，覆过两岸青山，人间一片膏盲。

红衣少女拔出怀中剑，在剑柄之上轻轻一扭，一柄短匕落了出来，青衣女子怀抱琵琶，骤然按住了丝弦，红衣少女只是笑了笑，伸手覆过短匕，下一刻匕首却是变成了一只短烛。

烛火升起，稍稍破开云雾夜色，长河之上多了一丝光亮。

勾芺看着红衣少女，说道：“我以为方寸早已失传。”

红衣少女一直抱着的那柄剑自然便是磨剑崖镇崖双剑之一的方寸。

方寸之间，自然无事不可，是以短匕化作短烛，亦是在预料之中。

“既然还在人间，自然不会失传。”红衣少女只是平静的说道。

“所以你是谁？”勾芺看着她问道。

能够拿着磨剑崖这柄天下名剑四处行走，自然是磨剑崖站的极高之人。

“红浸珊。”红衣少女平静的说道。

勾芺听着这个名字，仔细想了许久，都未曾听闻过磨剑崖有一个这样的人。

红衣少女回头瞥见勾芺神情，随意说道：“未曾听过很正常，人间只需要知道红衣，便知道磨剑崖有多高。”

一如当年人间只知剑圣白衣，而极少有人知道崖上其他弟子是何名号一般。

只知是师兄。

勾芺沉默少许，说道：“原来是师姐。”

红浸珊听着勾芺的话，只是笑笑。

青衣女子看着她，依旧警惕的说道：“你要去哪里？”

红浸珊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便未曾放下心来青衣女子，平静的说道：“你们要去哪里，我便去哪里。”

青衣女子沉默不语。

红浸珊伸手一招，青衣女子怀中琵琶落入手中，一如先前取勾芺手中刀一般，只是信手为之。

取来琵琶，红浸珊却是在舟头短烛边坐了下来，抱着琵琶拨了拨，而后开始弹奏起来。

曲调风格与青衣女子往日所弹全然不同，青衣女子所弹大多曲调轻诉低婉，而红浸珊手中琵琶曲倒有几分剑意其中。

曲声漂于江上几许，红浸珊开口唱道：

“半烟半雨溪桥畔，渔翁醉着无人唤。”

“疏懒意何长，春风花草香。”

“江山如有待，此意陶潜解。”

“问我何所之，君行到自知。”

曲调洒然，长河之上久久萦回。

随着红浸珊的唱词缓缓道来，这一处长河之上竟是渐渐的有了些风雨。

勾芺长久的看着舟头这个少女，许久才缓缓说道：“如果你只是崖上弟子，那人间自然徒然修行近千年。”

红浸珊依旧是笑笑，不作回答。